编者注
作者简介
李 晨
美国霸权：历史演变、行为模式与战略影响
在新一轮大国战略博弈中，美国对主要战略对手的打压从外交、安全与地缘政治扩展到经济、科技等多个领域，延续着霸权思维和行为。把握美国霸权的历史演变、行为模式及其对当前国际格局的塑造与影响，是理解和应对21世纪国际战略格局变化的关键。
美国霸权的历史演变可从三个方面理解。一是美国霸权的历史基础，即实力、战略思维与制度基础。从美国霸权形成的实力基础看，美国自内战结束以来进入长达一个世纪的经济高速增长时期，成为并且长期保持世界第一经济大国的地位，这为美国的霸权战略奠定了物质基础。二战后，美国还拥有着世界首屈一指的军事力量。20世纪以来，美国高度发达的大众传媒、高等教育等产业，也成为美国软实力的代表。从美国的历史传统与战略思维看，在早期历史中，美国从北美大陆东部开始持续进行战略扩张，追求绝对安全，在战略思维中缺乏共存与包容。从美国于20世纪形成霸权战略的制度基础看，为了应对不断出现的战争和危机，美国联邦政府不断扩权。美国组建国家安全委员会、国防部、中央情报局等多个政府部门，形成国家安全体制，这一体制在冷战中后期和21世纪不断得到完善。在外交中，美国又建立了能够长期动员和约束盟友、为美国战略利益服务的现当代同盟体系。
二是美国霸权与近现代国际关系史中其他霸权的异同。美国霸权与近现代国际关系史中的欧洲霸权之间存在一定的相似性，但二者的区别更为明显。相似性包括三个方面：第一，都具有一定的实力优势，如美国和鼎盛时期的英国都拥有经济优势，并且掌握全球海上霸权；第二，都通过战略扩张和对外干涉塑造和维系优势地位；第三，都重视利用多种手段打压潜在竞争对手。
美国全球霸权与欧洲霸权的区别也体现为三个方面：第一，国际格局发生变化。从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签订到1945年二战结束，国际体系以多极为主，英国虽然是全球海上霸主，但只是欧洲主要大国之一；二战后，传统多极格局消失，美国霸权则先后处于两极和单极国际格局中。第二，国际秩序发生变化。美国霸权更加依赖同盟体系，并且更加重视避免大国之间的直接冲突。第三，霸权关切和影响范围发生变化。近现代的英国，在欧洲关注大国之间的相互制衡，在全球范围内主要对威胁其殖民帝国的事态作出反应。美国则拥有更强的实力，尤其是更先进的技术手段，影响其他地区和被其他地区影响的程度都更加深入，因其关切的地理范围和问题领域都扩大了。
三是美国霸权自身的不同发展阶段，包括在西半球掌握区域霸权，成为西方阵营霸权并与苏联争夺世界霸权，以及获取和维护单极霸权。第一阶段是从19世纪到二战期间，美国从地区霸权转向阵营霸权。国际形势的变迁、美国的发展与战略调整共同塑造了美国的霸权。一是近代欧洲国家的战略竞争推动美国在美洲建立和实施霸权。二是两次世界大战终结了近现代以欧洲为中心的国际关系，美国成为超级大国和西方阵营霸权，并开始与苏联争夺全球霸权。二战奠定了美国的超级大国地位。美国在欧洲和太平洋两大战场都发挥了重要作用，将其战略前沿拓展至东亚和中欧，形成了新的全球安全与战略观念。
第二阶段是冷战时期，美国依托阵营霸权与苏联争夺世界霸权。冷战初期形成的美国遏制战略体现了美国传统的霸权思维。其一，基于意识形态偏见，认为苏联对外政策行为由其国家制度决定，短期内不可改变。其二，强调美国自身的实力优势，并利用对西欧、日本、德国等工业中心的掌控进一步强化自身优势。其三，设定较高的战略目标，即通过长期遏制来推动苏联内部的变化。
第三阶段是后冷战时代，美国从阵营霸权向全球霸权转换。随着世界格局从两极转换为单极，美国也从阵营霸权和全球争霸转变为在全球范围内推行霸权战略。美国全球霸权战略受益于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的经济全球化加速。在此轮全球化中，跨国公司，尤其是美国金融机构和大企业发挥了推动作用。全球各地对美国的投资与领先的技术都有较大需求。企业的逐利导向推动了资本的全球流动和生产要素的全球配置。很多国家因此更加重视发展和美国的外交关系，不断融入全球经济体系。
美国霸权的行为模式包含三个部分。一是美国的战略利益和思维定势甚至偏见决定其设定较高的、甚至与他国合法利益产生冲突的战略目标，并且明确用美国主导的各种路径，尤其是零和博弈的路径来实现目标。美国基于自身实力优势和意识形态偏见与冲动，经常设立部分或全面改造甚至主导国际秩序的战略目标。高目标的设定有利于持久的战略动员，但高目标也会带来多种挑战，即美国部分高目标在国际社会难以获得广泛支持，如果继续坚持，就只能以单边主义或者依靠个别国家来实现，并且高目标的实现需要美国国内的持续支持。
二是美国的战略评估与规划不断将目标与实现路径细化，以增强战略的可操作性，并且根据形势的变化不断调整战略目标。美国在战略评估和规划中，形成了优化战略布局和实施战略目标的基本路径，美国在战略评估和规划中，形成了优化战略布局和实施战略目标的基本路径，即重视全球战略和全球联动、将应对突发事件与塑造中长期态势相结合、形成在非对称竞争中扬长避短的竞争战略思维和重视战略与战术的修正与调整。
三是为了实现战略目标，美国动员和使用各种手段，不仅包括符合国际关系准则的、多数国家常用的手段，也包括美国为了发挥优势而采取的各种极端手段。首次，将国内资源优势持续转化为战略手段，是美国长期奉行霸权战略的重要前提。其次，二战结束以后，多国经济不断恢复、发展，美国相对经济优势下降，霸权更加依赖军事手段。最后，美国同盟体系是美国霸权的重要支撑，同盟体系支撑了美国向西半球之外投送力量，并使美国能够更有效利用盟友的力量和战略关切来制约主要和潜在对手。
美国霸权的行为模式使美国在推行霸权战略时，从目标到手段，都有更强的韧性。美国的意识形态冲动和偏见不断为霸权战略目标和对国际形势，尤其是政治体制与美国有差别的国家的误解和误判提供动力。美国的战略评估与规划，以及多种手段的综合应用，又提升了其战略效率，使存在缺陷的战略导向能够长期持续。
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美国一方面对其长期积累的各种内政外交问题力不从心，另一方面对非西方国家的群体性崛起，尤其是中国的复兴感到压力。与19、20世纪美国先后推行区域、阵营和全球霸权战略的上升阶段不同的是，当前和未来美国聚焦于维系其全球霸权战略。
美国当前霸权战略具有四方面的特点。第一，美国决策者认为，中国与苏联不同，因此要为21世纪的大国竞争量身打造新的战略。第二，美国借助突发事件和冲突危机，寻求全球联动的战略效果。第三，美国升级重组传统盟伴体系，加大遏制与打压对手的力度。第四，美国对于其认定的大国竞争对手，在避免冲突的同时仍然期待在符合美国利益的条件下展开合作。
美国当下霸权战略对国际格局产生复杂的影响。第一，弱化国际协调与合作，加速国际格局的动荡变革。第二，地区安全热点联动，国际冲突爆发和升级的风险不断增加。第三，各国在过去半个世纪快速发展的经济社会纽带被过度政治化、安全化和武器化，进一步削弱了国际秩序稳定的根基。第四，美国霸权战略对国际格局的颠覆效应受到多种因素制约。美国期待运用多种手段击败对手，主导国际秩序，并且愿意为此付出一定代价，但美国的资源和可选的手段仍然是有限的。
面对美国新一轮主要针对中国的霸权战略，中国需做好长期准备，以底线思维应对其带来的风险挑战。从中长期来看，在美国内部变化和国际社会的制约与引导下，美国此轮霸权战略有退潮的可能。
网页编辑 | 朱维肖
